從淚流滿面到冷靜面對，那些黑鳶教會我的事 @ 屏科大野保所鳥類生態研究室

從那些生離死別，不可承受，到看破生死，原來這就是成長的感覺。面對一隻隻死去的黑鳶，從一開始哭得淚流滿面、抽抽噎噎的，直到後來冷靜面對，還能問屍體是否新鮮，還能夠送剖檢嗎? 成長的滋味，五味雜陳，還好有一群好夥伴相伴，讓黑鳶的生命不孤單，從老鷹的生命，揮灑出自己生命的意義，我們都在探尋，尋找著將時間投擲在黑鳶族群身上，能覺得充滿意義的各種形式。

▲2012年黑鳶白小三解剖照

之初，心愛的黑鳶死亡

第一次遭遇了繫放的幼鳥死亡，2012年牠是白小三，我哭成了淚人兒，一邊哭一邊去找了指導教授孫元勳老師，老師說：「牠怎麼死的，我們是不是該好好找到牠死掉的原因。你一定覺得我很無情，怎麼現在不安慰你，半滴眼淚都沒有，那是因為我看過很多生死了阿，這是生命要告訴我們的故事」。後來，我將白小三製成標本，透過講座及展覽延續牠的生命，白小三體內農藥加保扶的檢出，成了後續探尋鳥類遭遇毒殺問題的開始，白小三因為牠的一生，讓社會面對了用加保扶水懸劑毒鳥的問題。翌年，又一隻東港黑鳶在我生日的時候由民眾送達，出血的牠，讓我茫然失措，焦急痛哭，我甚至在網路上貼了我的護身符，希望網友的祈福集氣能不能挽救牠的生命，在東港黑鳶也不治死亡後，我用盡了能夠死纏爛打的各種詢問方式，好不容易有檢驗單位願意嘗試，牠成了台灣第一隻檢驗出體內有鼠藥的猛禽。

誰會想到要做這種事呢? 把死鳥送驗農藥或鼠藥，但看多了國外的文章，其實這一點都不奇怪，食腐性猛禽容易遭受次級毒殺的命運。提起這兩則10年前的故事，在那之後，我的生命與一隻隻的黑鳶建立關係，我們組成了團隊，有繁殖監測和繫放追蹤的夥伴，有黃昏夜棲數量調查的夥伴，有研究鳥類中毒事件的夥伴，也有推廣友善農業的夥伴，一路走來不孤單。

▲成了標本的白小三

是不是，忘了怎麼哭

隨著時間繼續，研究工作繼續，一隻隻追蹤後死去的黑鳶，進入了我們的生命又離開了，常常我想寫下些什麼，但生命來去匆匆的，失聯的個體，我祈禱著可能只是衛星追蹤器故障失靈，拜託!拜託!! 我不想把念頭聯想到那個令人傷心難過的結果，但也有一些點位停在固定地點的個體，只能跟夥伴們討論著，誰最接近，可以過去一趟，去看看是不是要收屍了，還能不能知道牠的死因。幾次之後，我發現我好冷靜阿，冷靜到，牠們只是我的研究工具嗎?是不是只是為了收資料而存在的?夜深人靜的時候，我也常常在思考，為什麼不像以前一樣會痛哭了，每年都還是會有中毒的個體死亡，我明明也很努力阿。但我知道，哭其實沒用，一點用都沒有，除了讓我自己感受到自己真的無能為力之外，面對那些消失的訊號、倒臥在田野間的個體，麻痺了，是不是因為真的十幾年來累積三十幾隻了，所以我忘了該怎麼哭了嗎? 我想起了孫老師，告訴我只是哭和感傷是一點幫助都沒有。所以我們不斷地推展農地友善耕作，因為黑鳶中毒的問題是很大的危機，到現在都還是，我們進行各種農地友善推廣，讓保育行動可以持續下去，未來還有更多的行動要前進。各種行動，讓情緒可以好一點，至少我們努力著。每到繁殖季，看著新生的黑鳶寶寶誕生、飛行，牠們那麼辛苦的在求生，我們又豈能不努力。

▲▲▲救傷後追蹤返回野外後，仍然不幸中毒的個體--小魚油

▲母與子，巢內的新生命

遇上接班的學弟

2019年7月我遇上了學弟黃筠傑，他受到《老鷹想飛》的感召而來，從台大森林畢業後就決定要來屏科大野保所念碩士班了，我們第一次面談，我了解他心裡的熱情、期待、還有那份對黑鳶研究的想像，我將我知道的盡可能的傳達，也讓研究室裡觀察力最強的季恩帶著他出野外，研究室有萬能的孝宇哥、宏昌、雅玟、婉儀等夥伴，是黑鳶各種調查事務的後盾，還有一群學弟妹隨時支援，以及台灣猛禽研究會的夥伴在北部協力。介紹可靠的人們給學弟認識是我能做的，其它的就只能由筠傑自己去樣區心領神會了，沒多久，阿筠在入學後的一個月內，就第一次遇到了虛弱中毒的個體，後來，他也遇到了自己第一隻追蹤的個體中毒死亡。我跟他說，「看到黑鳶死掉應該是很傷心吧，不過，這是遲早你會看到的事，好好的想想看怎麼幫助他們，一起加油吧!」。這幾句的文字訊息請學弟好好加油，追蹤的個體死掉了，其實，我也是很難過，但讓我更難過的是，就算努力了很久，好像我們也還是一直在遭遇黑鳶中毒死掉的這件事情。

▲爬樹中的黃筠傑

資料是最有力量的武器

從2010年開始接觸黑鳶工作，到後來的開啟許多生態農業的專案，在這之中，走過了我人生相當精華的10幾年。近年來黑鳶的族群數量有些微上升，我們也持續在面對農藥和鼠藥這兩種黑鳶目前最大的威脅，到底該怎麼處理，因此開啟了許多跟農田生態系相關的計畫，期待著友善農業的發展能夠讓黑鳶的處境可以好一點。除此之外，也關注各種棲地可能遭遇的開發問題，在還沒成為重大環境衝突議題前，就需要先透過我們的研究資料給出很多建議。感到幸運的是，這幾年持續不懈的巢位搜尋和繫放追蹤，我們已經掌握許多黑鳶族群分布和個體移動資料，尤其平常成群出現的黑鳶，讓個體的資料更有代表性。每當有開發案來臨前，我們被徵詢意見，這個時候電腦裡的資料就派上用場，比起那些資訊缺乏的瀕臨絕種保育類，其實黑鳶的資料一攤開，對族群的掌握度是很高的，提出的意見也更有力量。但這也提醒著我們，各種威脅一直都存在，棲地喪失、農地毒害、環境用藥威脅，我們必須更努力，才能幫助黑鳶族群及更多生態系中脆弱且容易遭受影響的野生動物。

▲黃昏聚集時的黑鳶

▲黑鳶晚點名

感情夠深，追尋各種形式的保育行動延續

到底要怎麼樣才能達成降低黑鳶的死亡率這件事，我也還在不停的嘗試，還能怎麼做、怎麼做會更好，還能不能夠倡議些什麼。從那些黑鳶研究工作時的生離死別，原本的不可承受，淚如雨下，到後來的看破生死，我們試圖追尋著人生能夠對大地環境付出的善，也集結了許多願意行善的人同行，持續付出前進及關懷。我現在很少因為個體死亡而睡不好或者是哭得很慘；反而，還能夠在第一時間詢問，發現狀況、屍體夠新鮮嗎? 目前是冷凍還是冷藏? 原來這就是長大的感覺。長大了，能夠做的事情更多了。我期待，學弟妹們及伙伴們也能夠走出自己的路，他們野外工作比我扎實的多，對黑鳶的感情也夠深，而我們都一樣，一天都只有24小時，所以我們都想要拿來用來做最喜歡的事，那就是幫助老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