攝影: 包子


一波一波的浪從窗框打進來,水也從地板的隙縫湧入,我不是在鐵達尼號上,也不是在演「行船人的愛」,打在臉上的水沒有鹹味,偶爾一個大的顛簸整個人從座椅彈起重重的撞在車頂,前面駕駛座那個捲髮及肩再繫上頭巾,搖滾樂手模樣的嚮導阿山哥從轉頭過來說:「連續幾天的雨讓水位上升不少,溪床的狀況也改變很多了,不靠四輪驅動的車子你們還要多踢1天半的溪床,更不用說橫渡湍急的溪流的風險了」。


 



 


的確,車輛還能勉強通行一段溪床讓我們省去不少時間與體力。2009年莫拉克颱風過後,南部許多溪流由於兩岸崩塌造成土石淤積在溪床,以濁口溪為例,溪床至少抬升了34層樓高,溪床寬度也隨之變寬了,然而,之後的溪水切割讓河道變深與兩岸剛形成的河階落差越來越大,也增加了渡溪的難度。我們此行是為了進行出雲山自然保留區的陸域脊椎動物相調查(註1),沿著濁口溪進入保留區是我們設計的2條調查路線之一,預計調查範圍可以涵蓋保留區的南半部,另一條路線則是保留區東側的出雲山林道及茂林支線。


 




 




萬山線的草食獸 A山羌 B 台灣野豬 C 水鹿 D長鬃山羊



 


溪床越來越窄,路況也越來越崎嶇,就在顛波3個小時,鼠蹊開始麻的時候,阿山哥說「Oponoho到了!」。我與此行的伙伴-智堯迫不及待的跳下車,活動活動筋骨,然後陸續把18位塑膠殼同事(自動相機)請下車,未來的幾個月的調查工作就全靠他們了。這裡也是車輛的終點站,之後就得靠自己的雙腳,不過重裝的行程是明天的事了,今晚就在這裡告知舊萬山的祖靈,並且在這裡過夜。


 


amake Lranpaw(註2)說的Oponoho舊萬山就是這裡,南北岸都有部落遺跡,但從河邊只見鬱鬱蔥蔥的森林,很難想像當初興盛強悍的萬山社的整個外觀。跟著嚮導進入北岸森林,陸續出現的駁坎與石板堆砌的牆暗示著舊部落的存在,只是隨著時光流逝,石板屋的屋頂都塌了,僅剩石牆還隱身在植被裡。阿山哥與amake各自的尋找自己的家屋,並以山刀砍除在頹圮家屋四周蔓延的大花曼陀羅,然後熱切告訴我們遷村前的事情,amake還告訴我們他的家屋其實也是歌手梁文音的家,因為amake是她同一家族的父執輩,瞬間,那間石板屋彷彿柔焦了,並發出七彩的光芒。

 




 舊萬山石板屋遺跡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攝影:智堯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
 



萬山線的食肉目動物 A食蟹蒙母子 B 黃喉貂 C 鼬獾 D白鼻心



別忘了,還有正事要作呢!沿著舊部落周邊尋找獸徑,架設樹上、俯視與平視相機各一台,然後幻想哪一台會拍到梁文音,喔,不是啦,是很嚴肅的思考山羌會以什麼角度進入相機sensor的感應範圍呢?


 



山豬拱痕與智堯

 



在森林清新的空氣混合煙燻氣味中醒來是一件幸福的事,愉悅的整裝出發,在短暫的上溯接著陡上,高繞越過一道壯觀的瀑布,之後的路程大抵上上坡-腰繞-上坡-腰繞的循環,同時沿途勘查裝設自動相機地點,以及鳥類相調查。沿途零星的出現尺寸較小的石板屋,amake說是古時候的工寮。大約1130左右開始下切,一個小時後我們抵達支流與主流匯流處,稱為Talinga’e的地方,也是今晚的營地。


 


夜晚,大夥圍著熱湯取暖聊天,amake起身走到樹林下的石堆東翻西找,十分鐘之後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,拎著一瓶據說窖藏了數個月的保力達回來,每個人喝了一輪之後,amake說著萬山的歷史,最早萬山部落的前身是以類似工寮的形式,零星的散居在Vandaulang(註3)這片廣堥的山林,就像今天上午看到的好幾個單獨小石板屋這樣,後來因為強敵環伺,敵對的部落很容易的就對孤立無援的住戶進行攻擊出草,族人為了尋求照應,一戶一戶地見到遠處火光便移居過去一起居住,最終便集結成聚落的型態,也就是前一天紮營的舊萬山-Oponoho。幻想著古代部族的生活,我跟智堯都不約而同的想起電影阿波卡獵逃(Apocalypto)主角黑豹掌居住的部落,生活是不是也同樣的滿足而快樂,卻也存在著肅殺的威脅?




準備上切繞過瀑布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攝影:包子


攝影:包子



萬山線的動物 A赤腹松鼠 B 台灣獼猴母子 C 疥癬即將痊癒的長鬃山羊 D條紋松鼠


水鹿排遺


裝設樹上型自動相機 攝影:智堯


孤單的石板工寮 攝影:智堯


Talinga'e 營地



在清晨的微光中翻開防水筆記本,寫著「紫嘯鶇×1  70m,鷹鵑×1  100m……」,這裡是往Cupulili岩雕(註4)路上的第一個鳥類調查樣站,帶領我們的是鄭大哥,看起來瘦小蒼老的他在野外似乎怡然自得,輕鬆寫意的在巨石間跳著。0730爬上一個陡峭的河階森林,眼前是一個平坦開闊的平台,沙地上鋪著一塊一塊地毯般的苔蘚,仔細一看,地上滿是各種動物的腳印、排遺,在冬季的行程,助拳人包子更在這裡撿到黃魚鴞的羽毛,這裡的夜晚簡直就是動物的運動場嘛!在痕跡如此豐富的地方,開始覺得自動相機帶得太少了,真想卯起來放個10-20台。


 


Cupulili岩雕的規模並不大,雕刻的花紋也不複雜,主要是腳印紋路,且所有腳印排列都指向下游的方向,按照傳說,大概是指向被逐出家門,傷心欲絕的鄒族媳婦離開萬山的方向吧,只是傳說並沒有交代最後鄒族媳婦是不是平安回到娘家了。由於Cupulili的簡單樸實,更讓我們期待原本排定下個年度調查的另外三處岩雕,KupacaeSanaginaehTakalravoe


 



Cupulili的動物操場        攝影:智堯



Talinga'e的山豬頭骨



 Cupulili岩雕與其腳印紋路



第四天開始回程在闊葉林棲地裝設5台,及人造林棲地6台自動相機 14:30左右抵達舊萬山稍事休息,下午15:30抵達馬里山溪與濁口溪寬闊的匯流處午餐紮營。從這裡沿著馬里山溪上溯約500m可以看到所謂的二號吊橋,不過吊橋現在已經不能行走了。


 


去年秋天一個涼爽的暗瞑,我到萬山村進行熊鷹的民族動物學訪查,經由前村長阿寶哥的介紹拜訪了村裡的耆老同時也是獵人勇士的amake Wuvak,牆上掛著一幅amake年輕時的照片,背著整一籃沈重的愛玉子,腳步輕快的在二號吊橋上走著,當時的二號吊橋一些木製橋面已經腐朽,amake再以樹枝與鐵絲補強過,但由於吊橋與下面溪谷的落差很大,看起來還是會令一般人失禁腳軟。


 


amake Wuvak回憶古時候adhiyi(熊鷹的萬山語)是萬山人的禁忌獵物之一,即使無意間獵獲了,也會因為擔心遭到報應而將屍體遺留在山上不敢利用,即使現在這些禁忌已經不存在了,萬山對熊鷹的狩獵與利用強度相對於南方的排灣族來說並不高。萬山的傳統領域仍可見到熊鷹巡視著祂的領空。我與熊鷹老大相識大概有9年的光陰了,儘管十分瞭解牠低調且深居簡出的性格,回想到這裡還是不免納悶,為什麼此行完全沒有見上一面?



 



傳說中,鳥店現役最強助拳人-包子


 


濁口溪接近與馬里山溪匯流處


 



去年渡溪不慎沒頂的車輛,只剩車頂霧燈露出水面


 



冬季,我與有鳥店現役最強助拳人之稱的包子再度踏上這條調查路線時,溪床的路況跟心境一樣已經有很大的不同了,車輛僅能勉強到這裡,之後就要從二號吊橋附近直接上切 。


 


陡上3個半小時後,我們在稜線上下背包休息,amake說這裡叫「腎蕩紅」,萬山語的地名是Cuadha’adha是休息處的意思),旁邊這棵巨大的聖誕紅在此生長已經有數十年的歷史了,是這裡的地標。


 


休息處的展望普普,但透過稀疏的小徑木可見下方蜿蜒的濁口溪,對面濃綠的萬頭蘭山,頭枕著大背包躺著仰望,藍天與若無其事的白雲緩緩的飄著,涼風徐徐,當大夥各自陷入沈思中,天空傳來響亮的2note叫聲(geli-gui),「是熊鷹飛行叫聲!」(註5)我像觸電般彈起,隨手抽出望遠鏡,包子率先搜尋到祂:「學長,在東北方稜線上!」,一隻紋路分明的成鳥沿著稜線盤旋不急不徐的接近我們,amake問:「是adhiyi?那----麼遠」,我一邊快步以望遠鏡鎖定熊鷹,一邊欣喜若狂的回答「Yia’e!!」


 




那----麼遠的adhiyi


 




冬季舊萬山到二號吊橋的崩壁 攝影:包子


 


聖誕紅


 



車子來接我們回家囉!         攝影:包子


 



 


萬山村路旁仿Kopaca'e岩雕圖案,Kopaca'e岩雕是下次的目標!


 


文: qadis


 


 



1. 初次調查之後才知道這個計畫並不是委託本研究室執行,可能是敝研究室同仁太嚮往萬山岩雕而產生的集體幻覺。進入出雲山自然保留區要在進入前45天向屏東林管處申請,並申請入山證。


 


2. amake 是萬山語中對爸爸或父執輩的稱呼, Lranpaw是名字。


 


3.Vandaulang我想指的是日據時期所稱的萬斗籠社,也就是萬山村前身。


 


4.祖布里里岩雕,是4處萬山岩雕群當中的一處,請參照臺灣史前文化館的介紹http://special.nmp.gov.tw/2011rock_art/taiwan02.html,以及高業榮教授著作「萬山岩雕:臺灣首次發現摩崖藝術之研究」。


 


5.請參照鳥店部落格的「聽~熊鷹在說話」一文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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